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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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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憶

雙更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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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的時候,我感到極度的口渴,脊椎的僵硬,以及出於自身處境和身份的茫然。

這並非是我想象中的場景,你明白的,輕軟的薄被,空氣中類似消毒水的潔凈味道,陽光的亮度曬在手背,專業護士手持寫字板站在一邊,親切地問我打算怎麽支付醫療費,刷卡還是付現金,■■女士?

為什麽我連細節都回憶得出來,她口中念到的我的名字卻聽不清呢?

現實是,在我睜開眼瞼的一瞬間,視覺,嗅覺,大量的信息被動地湧入我的腦海,我的身體依然疲憊,思維被迫開始了有條不紊地分析。

我的身體下面是微微受潮的被褥,枕巾散發著混合汗與發黴的惡心味道,搞不好從耶穌受難後就沒換洗過,怪不得我會生病。我的額頭上搭著一塊濕毛巾,一動差點掉進我的領口,像一條濕滑的蛇。

這是一個上下波動的狹小船艙,視野直面低矮的不銹鋼天花板。向右偏頭,在我的單人床旁邊,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。她看起來蒼白,乖順,像這個房間的一個家具。除此之外房間唯一的擺設是一個鐵皮床頭櫃。

她的眼睛睜開,是明艷的藍色,即便裏面一點光都沒有,顯然敏銳註意到了我呼吸的變化,即使我很快就闔上了眼睛,悶聲說“不,我沒有醒”,她對我的滑稽舉動一點反應都沒有。

沒有嘲笑,沒有無語,她只是非常…空洞。

她是一個空有孩子皮囊的,被倒空的容器。

閉上眼睛的一瞬間,視角的切換引發頭痛,我痛苦地消化著剛剛獲取的情報。真是的,我的腦子就不能轉慢一點兒嗎。船很顛簸,隱約聽得見海鳥的聲音,閉眼前我透過舷窗隱約見到了一點陸地的影子。

椅腿輕微在地板上摩擦,是那個女孩子下來的聲音,她個子太矮了,坐在上面腳尖甚至點不到地面。她朝我伸手的一刻,我面無表情地攥住她的手。太好了,我看來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,連孩子向我伸手都害怕。

“毛巾,”她低低地說,“我去換一個,你在發燒需要降溫,不然他們會再次把你丟到海裏去,因為怕你得了瘧疾傳染一整船的人。”

我聽起來是被從海裏撈起來的。

一艘遠洋船連掌握醫學常識的人都沒有。他們打算怎麽治病,大量的檸檬和阿斯匹林,再不濟放血嗎?

“等等,”我捕捉到她口中疑似權威的第三方,“他們是誰?”

船員,女孩回答。

“你是其中一個船員的女兒嗎?”

她搖頭,眼神中透出僵硬。

“船上還有女人和孩子嗎?”

她思索了一下,慢慢回答:“有兩個女人,一個比我大的男孩。都呆在貨艙,我是被派來照顧你的。”

那麽這是一艘販賣人口的船,我心想,順便幹點走私煙土和販賣軍火的勾當。

女孩指了指床頭櫃上的水杯,告訴我裏面添了一點糖和鹽,我必須慢一點喝,因為我脫水太久了。她出門換毛巾,艙門打開的一瞬間,體味與煙味熏得人頭暈。依稀看得到外面有一個更大的套間,男人打牌的聲音傳來,沒有酒,估計怕上了頭誤事。怪不得我沒有被銬在床上,原本也跑不成,出去就是自投羅網,或者大海。

這可真正算得上在魔鬼與蔚藍深海之間了。*

我拉開床頭櫃,裏面沒有任何可以當成武器的尖銳物品,想想也知道走私犯不可能給我這個機會。接糖鹽水的杯子是塑料的,杯口一圈微微泛黃,我一飲而盡,有水喝總比沒有好。不到5分鐘女孩回來了,指揮我半靠在身後的枕頭上仰起頭。

“下雪了嗎?”

她的黑色發尾沾著冰淩,臉凍得又紅又僵,佝僂著孱弱的身軀坐回我旁邊的板凳。細嫩的手指指不住顫抖。

我想了想,掀開了身上的被褥:“來吧,暖和一下。別發呆了,再過一會兒熱氣都跑出去了。”

她在接受命令與拒絕之間徘徊,最終脫下了鞋子,整齊排列在床底,一聲不吭地鉆進被子裏。

不得不說,小姑娘是空間創造大師,她試圖在一米寬的鐵架床上跟我保持距離。

我握住了她凍僵的手,她險些受驚,過了好一會兒才平覆下來。

眼皮黏上前,一個清晰的事實閃現了一下,很快被我收錄,留待日後參考。

她在說謊,起碼保留了一部分的事實。

女孩有一雙布滿繭和傷痕的手,痕跡比較老的繭可以解釋為寫毛筆字,練習茶道和繪畫。之後更像握刀和槍留下的,掌心的傷痕甚至沒完全痊愈,因為浸泡過冰水變得又腫又熱。

她太平靜了,絕對不是一般人家被綁架的女孩子,什麽樣的家庭會讓原先養尊處優的孩子,突然拿起武器?

我們之間的體溫差距漸漸縮小,我也重新回到半夢半醒的睡意中。聽見她小聲地說:“鏡花,我叫鏡花。”

“好吧,鏡花,”我困倦地說,“我好像忘了自己叫什麽,你為什麽不先叫我D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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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再次醒來的時候,鏡花不見了,一個操著東南亞口音的男人推醒了我,惡聲惡氣地指揮我回到貨艙,不要再裝病了。我低聲啞氣地問:“能讓我清理一下嗎,拜托?”

他看起來像最低一級的船員,很年輕,五官透著安南血統的痕跡。按照慣例,英語是船上的通用語,畢竟大夥來自世界各地,除了死亡時流的血都是紅色的。信仰,飲食習慣,風俗各不相同。這也是為什麽船上最常吃雞,因為吃雞肉不得罪任何人,沒有哪個宗教禁止。

我恰到好處地用越南語請求他,我就會這一句了。人在鄉音面前是會降低防線的,他同意了,惡聲惡氣地說了句女人真麻煩。

唯一的一間單人盥洗室在操作室隔壁,船員洗漱在集體澡堂,他讓我呆在拐角不要亂跑,檢查了一下盥洗室沒人,又收走了刮胡刀等可能存在的利器。船長大副都在鍋爐房檢修器械,年輕的安南人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推進去:“10 minutes.”

十分鐘當然夠了。也不許鎖門,他說他有□□。

我打開淋浴頭放水。

接著我轉身撐住抽水馬桶的水箱蓋,一手摟住披散的長發,扣著喉嚨把送給我的飯菜,主要是咖喱雞肉,全部吐出來,我不相信對方沒有在裏面放肌肉松弛劑。水裏或許很難添加,味重的飯菜就不一定了。

我沖了水,洗手池上方的瓷磚墻固定著一面長方形的鏡子。

呵了一口水蒸汽,我用袖口把鏡面擦得幹凈一些。鏡子前的女人臉上沒什麽血色,青白的嘴唇,眼睛是濃澤的深藍色,像兩口凍結的深邃湖泊。我檢查自己的身體,沒有明顯外傷,沒有針孔,恰到好處的體型,看來我有很強的自我管理精神。

我沖鏡子裏的黑發女人笑了一下,接著拿起一次性的牙具,刷牙,洗臉,在臉頰上抹凝成膏狀的馬油。冬天海面的風很大,我必須註重保濕。

最後一步,我找來一塊厚毛巾,墊在鏡子上,抄起整整1L的大瓶沐浴露砸下去。鏡子照出我四分五裂的臉,我挑了一塊細長的碎鏡子,一頭用毛巾包好握在手裏。門外安南人不耐煩地問我好了沒有,我輕聲說:“下水道有點堵,你能進來一下嗎?”

他果然有萬能-鑰匙,我割開了他的喉嚨。

這到底是什麽素養的人販子,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,只有一副橡膠棍。我扒幹凈他的裝備(我怎麽這麽熟練),尤其那雙厚實的靴子。臨死前我從他嘴裏問出這艘船上船員有八個,連我在內的“貨物”五名,最重要的是一批從當地黑手黨手裏截下來的物資。

一路上都很安靜,這點是非常奇怪的,我來到甲板下面的二樓,其中一間牢房關著兩個年輕女人,看起來像女大學生。更巧的是她們是海圖與通訊專業的,怪不得要綁架人家,原來是備用的領航員。我檢查過上面沒人了,兩個大四女生怕得要死,還是堅定表示要去把船開回陸地,這下同級裏誰的實習報告有她們驚艷絕倫。

第二間牢房單獨關押著身形單薄的男性。

他被拷在椅子上,手腳都是,蒙著黑色的頭套。聽見我打開鎖鏈的聲音,對方毫無感激之心地漠然地說:“太慢了,鏡花。”

我挑了一下眉,不急著替他解開束縛了,摘下了他的頭套:“原來你和小姑娘是一夥的,你們是臥底探員嗎?”

已經接近日落了,鮮艷垂死的陽光透過銹蝕的舷窗,投射進昏暗的艙房裏。我從縫隙中看見殘陽和五座的漆黑大廈,到底是有多高高在上,這個距離都能看到。我們正在調轉方向開回橫濱。

籠罩在年輕人半張臉上的光是暖的,但他的表情漸漸從無動於衷,變得怨恨,自負…扭曲了他那張秀美的長相。但具體恨什麽呢,我一無所知。防禦的本能在叫囂,他最終給了我一個充滿戾氣的笑容:

“四年了,在拐走太宰先生,殘酷地羞辱在下後,你居然還敢出現於在下的面前。”

我:“……?”

很好,新人物出現了,太宰又是誰,我禮貌地問:“我認識你嗎?”

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縮,身下的椅子四分五裂。他指揮漆黑的殘影刺向我。



我的防禦從一開始的生疏變得逐漸有了喘息的餘地。

但他仍然是一個厲害的對手,透過對方異常狠辣的攻擊,他的異能大概是操縱布條,並轉化為鋒利堅硬的物質,以實現攻擊。他甚至對我的身手有種微妙的熟悉,怎麽這樣嘛,連我都不完全清楚自己可以做什麽,因而一點點在探索。在差點被殘影貫穿後,我煩躁起來,恐懼和興奮占據了我的神經,手指從顫抖變得沈穩,本能在提醒我逃跑或者殺了對方,面對死神除了“not today”和“fuck you”還能說什麽。

醒來後,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強度。

他的異能和鋼鐵沒什麽兩樣,我用鏡刀擋下他的攻擊,一瞬間鏡子碎在我的手裏,前臂也震得發麻,攻擊的餘波迫使我穿過薄墻砸進隔壁。胸腔傳來綿長的痛感,斷斷續續地我吐出一口血。沒有來得及適應疼痛,我瞳孔微縮,單手撐起身體朝側面滾開。與此同時,強勁的氣流伴隨漆黑異能插在本該是我頭的位置,貫穿了鋼結構艙板。

渡輪微微搖晃。

“你變弱了。”

失望的男聲伴隨咳嗽傳來,情急之下,我用左臂接下他的異能攻擊。身體再一次騰空,我被他抵在墻上。

“不,是在下變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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芥川龍之介露出一個病態的心滿意足的笑容。

長發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。芥川撥開她沾著灰塵的黑發,再一次,她的眼睛望著他,從那雙眼睛裏看不出殺意乃至任何怨懟的情緒,只有冷淡。他很清楚,哪怕折斷她的手腕,這個女人也會頂著同一副慢悠悠的表情,瞳孔深處閃爍著戲謔的光芒。

太傲慢了。

怎麽會有比太宰先生更傲慢的人。

芥川慢慢擦去她臉上的血。

她像撓小動物的下巴一樣,好奇地撓了撓貫穿自己前臂的[羅生門]:“讓我猜一下,受到攻擊的話,你的異能會全部收回去包裹自己吧。”

女人的雙手裹著厚布墊,拽過斷裂的電纜,她用力捅進芥川腹部,那個剛剛她制造的傷口。火星和藍色的電流四濺,[羅生門]本能地收回,巨大的痛苦和羞恥貫穿了自己。

芥川跪在地上。

鼓掌的聲音清脆地從過道響起。

森鷗外來了好一會兒了,他怎麽都想不到一個簡單的任務,他一時興起跑來驗收龍之介和小鏡花處理挑釁港-黑權威的走私犯,居然會有這樣的收獲。他靜靜地微笑著說:“自從您把總部搞得一團糟,就也沒有聽說過您的消息,看到您還是這麽美麗和有精神,我就放心了。”

這個消失了四年,他找了四年的女人疑惑地問:“為什麽你們都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。”

她淡漠地望著他:“我認識你嗎?”

不是裝傻,她對他真切地感到困惑。

森鷗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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